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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想我死嗎?”

低啞的問詢和著肅肅的山風一起刮入她的耳中。謝嗣音覺得自己赤足走了很久, 一直走到山巔之後,才望見懸崖邊上坐靠著泡桐花樹的一個白衣少年。

她頓住了腳步,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個人。

少年回過頭來, 眼角的朱砂痣亮得驚人, 他笑得純粹,又問了一遍:“你想我死嗎?”

竟然是仡濮臣。

他依舊美得旖麗,慵懶的神色如同山間最狡猾的妖精, 可一身白色長裳又添了些許的柔軟和幹凈, 澄澈的眼睛望過來的瞬間, 儼然化為世間最美的精靈。

謝嗣音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。

仡濮臣勾了勾唇角, 站起身來朝她走來。可就在他動作的瞬間, 身上的白衣居然漸漸滲出血色,就連七竅也跟著流出汩汩的鮮血。

謝嗣音頓時瞪大了眼睛,連連後退:“別過來!”

少年的模樣越來越猙獰, 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個血人。可他卻不退反進,連連逼近,句句重覆:“你想我死嗎, 郡主?”

一連三問,謝嗣音真的被他這副模樣給嚇到了,顫著聲音道:“不!”

就在話說出口的瞬間, 謝嗣音被什麽東西跌絆在地,腳下竟再站不起來。

仡濮臣似乎笑了笑, 謝嗣音看不清楚, 只看到他身上滲出來的鮮血越來越多, 一路走過來的地面赫然開出血色的霜花。

下雪了。

霜白的雪花落在一片血色之上, 就像奈何橋下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染了一層雪白的風霜。

就這麽一晃神的時間,少年已然走到她面前, 蹲下身子,一向雪白如玉的皮膚如今滿是細密的傷痕,絲絲縷縷的鮮血從皮肉之間滲透出來,看著瘆人極了。

謝嗣音忍不住眸光震顫,喉嚨幹澀道:“你......”

剛說出一個字,少年就笑著打斷了她,將食指滲出來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抹在謝嗣音的唇上,動作旖旎優雅,卻透著致命的威脅。

謝嗣音一動不敢動,呆呆的看他動作。

山風都在這一刻停駐下來,整個山巔之上似乎只能聽到她的心跳聲。

“咚咚咚!”

少年眨了下眼睛,停下手上的動作,傾著身子上前,將耳朵附在謝嗣音的胸口,似乎也在靜靜聆聽她的心跳聲:“郡主,我死了你開心嗎?”

說話間的功夫,鮮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。

一滴,又一滴。就像在雪地之上盛開的朵朵紅梅花。

謝嗣音雙手扣在地面上,身子發顫,嘴唇也微微翕張著:“我......”

話沒說出口,心臟仍舊跳個不停。

少年笑出聲來,仰頭從下而上地貼上她的嘴唇,聲音呢喃:“是開心的吧?”

鮮血糊了她半邊下巴,濃郁的血腥味順著湧進她的嘴裏。最讓她震驚的是,少年身體的觸感冰涼至極,同風雪之中死人的溫度沒有什麽差別。謝嗣音被涼得一個哆嗦,回過神來,雙腿使勁踹他:“滾開!”

少年一個用力將人壓在身下,瘋狂地咬了上去,猩紅的朱砂痣也跟著亮了三分:“可郡主,我不開心哪!”

涼,太涼了。

他的身體冰涼得已然不似常人,謝嗣音被他緊緊貼著哆嗦不已,眼角跟著滲出淚花來:“仡濮臣,仡濮臣......”

開始的聲音還是嘶吼著怒意,到後面,已經不知道是哭泣還是呢喃了。

不知是不是反覆的哭泣聲打動了他,少年終於停下了動作,撐起身子瞧她。血紅的拇指撫過她臉上的淚痕,抹出一道鮮紅的印子,幽幽道:“哭什麽?郡主,你在為我而哭泣嗎?”

謝嗣音哭得不能自已,她咬著唇泣出一聲,語氣裏都是哀求:“仡濮臣......”

“你放過我吧,也放了你自己。”

仡濮臣臉上的溫柔瞬間消散,他慢慢松開手,起身向後退去:“郡主,你看看我,你睜開眼睛看看我。”

謝嗣音含著淚霧看他,少年的綺麗模樣已然不覆存在,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輪廓骨架。

“我已經放不開了,嬌嬌。”

話音t落下的瞬間,他整個人“砰”地一聲,化為一團血霧消散在風雪之中,將整片天空都幾乎染成了血色。

謝嗣音怔怔的看著,一片染了血色的六角雪花瓣落在她唇上,又涼又腥。

呆了半響,她才哭喊出聲:“仡濮臣!”

“郡主!郡主醒醒......”

謝嗣音緩緩伸開眼睛,眼前一片模糊,一時有些分不清夢裏現實。

“郡主做噩夢了嗎?”是青無的聲音。

謝嗣音緩了緩神,才將目光定在青無身上,似悲似苦。

青無被她這個眼神看得一怔,將人給扶起來,低聲道:“郡主魘著了?”

謝嗣音搖搖頭,視線環視了一圈室內,最後落到鎏金蟠花的燭臺燈火上,低低道:“再添幾盞燈吧。”

青無忙喚了人進來添燈,又溫了些熱蜜水,一連飲下大半杯,她才漸漸平靜下去。

侍女已經都退了下去,滿室燭火照得通明,謝嗣音坐在榻上望著燈光沙啞道:“我已經一個多月不做噩夢了。”

青無守在一旁,心疼道:“定是近來瑣事繁雜,郡主心下累著了。”

謝嗣音搖搖頭,心下恍惚的想著夢裏情境——

她想他死嗎?

或許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最初,這個人救下她,卻又打暈了她、欺辱於她,她當時真的恨不得殺了他。後來見了他的諸多手段,心下有了忌憚,更想著要殺死他了。

可她最終還是沒能下得去手,她分辨不出是對他不忍還是從未殺過人的不敢?結果是......她錯過了殺死他的瞬間。也或許,並沒有錯過。即便她當時狠下了手,可能也殺不死那個人。

而後,她又陰錯陽差地瞧見了他那樣可憐的一幕,也發現......在她忘記的過去裏,她可能利用過他。

覆雜的情緒一下子泛了上來。就在這個時候,這個人松了口,答應放開她。

他說一個月,她其實是相信他的。一個月之後,兩不相欠,再無交集。

是他們最好的結局。

但沒想到,那群黑衣人追了上來。在危機時刻,他又救下她。

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。

在這樣的情況下,她如何還能再對他產生殺意?

不過一個可憐的小狗罷了,他的軟肋和他的強勢一樣明顯。

可......澄朝和父王卻追了上來,她沒有怨怪他們的意思,只是感嘆命運弄人。

這個人,就這麽落在了父王的手裏。

她開始以為他定然不可能活命,再加上自己也沒有再入夢,因而對母親的話絲毫沒有懷疑。

可她第一次忍不住產生懷疑,是在藏書閣。她當時只是想著了解一下自己同心蠱這種東西,卻不想,藏書閣內所有關於苗疆蠱術的資料都被借了出去。

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,也只是理由。她當時就意識到了——有人不想讓她看到一些東西。

是誰有這個能力,又有這個手段?

不難想象。

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,只會有無窮無盡的懷疑。

她第二次產生懷疑,是當晚閆大夫送過來的藥。

她之前只會覺得味道怪異,可那晚——她卻在其中瞬間嘗出了血腥的味道。

仡濮臣的血?

這個想法產生的瞬間,她幾乎頭皮發麻。

所以,才有了湖心亭對閆大夫的試探。

果不其然——他,應當還沒有死。

可得出結論,並沒有讓她好受一些。因為她緊跟著就要面臨下一步的選擇,是當作沒有發現,還是去做些什麽?

倘若就當作他已經死了......按著閆大夫所說,七七四十九天之後,就可以徹底解了她體內的蠱蟲。到了那一天,他大概率也會真的死去。

往後的生活也就會如現在這樣,不會再發生別的什麽意外。

但倘若......她要去做些什麽,那麽後面的事情可能就會瞬間失控。

尤其想到剛剛夢裏的場景,那個人一字一句的逼問著她——想他死嗎?

謝嗣音近乎無力的閉上了眼,她不知道。

她只知道,她不想再陷入那種被他脅迫、被他欺辱的情境之下,卻卻卻......卻也不忍他死。

室內燭光搖曳,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幔,將帳內細微的動作都照得透明。

青無看著謝嗣音微微顫抖的雙手,忍不住道:“郡主冷嗎?”

謝嗣音搖搖頭,目光直直地望著她,聲音發幹發澀:“青無,我還可以相信你嗎?”

青無一楞,慌裏慌張地連忙跪下:“郡主,可是青無做的哪裏不好?”

謝嗣音看著她彎下去的脊背,聲音沙啞: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,若是連你都騙我,那我......我怕是永遠都被蒙在鼓裏了。”

青無咬了咬唇,一頭重重磕了下去:“奴婢不敢。”

謝嗣音呵了一聲,傾著身子擡起她的臉:“看著我的眼睛,再說一遍。”

青無雙眼通紅,對上謝嗣音視線的一瞬間,下意識想躲,最後生生忍住了。

謝嗣音勾了勾唇,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:“說你沒有騙我。”

“說你只是我的人。”

青無張了張口,似乎想說下去。謝嗣音卻在她開口之前,慢慢打斷她,輕聲道:“青無,你應該知道我恨人欺騙。之前我沒發現便罷了,可既然我問了,就是已經有所懷疑了。你若還是騙我......”

說到這裏,謝嗣音憐惜地摸上她的臉頰,聲音越發輕緩:“青無,你可知道結果是什麽?”

青無面色一怔,喉嚨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再發不出一點兒的聲音。

謝嗣音嘆息一聲:“好了,你走吧。”

青無一慌,跪在地上連連磕頭,淚水淌了一臉:“郡主,你不要奴婢了嗎?奴婢知錯了,求郡主別不要奴婢。”

謝嗣音定定瞧了她一會兒,方才慢慢伸手拉起她,打開她的手心緩緩寫下幾個字。

青無呆呆的看著,等人一寫完,俯身就要再跪,被謝嗣音連忙拉住: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”

青無雙眸已然紅成了兔子眼,嘴唇囁嚅:“郡主?”

謝嗣音搖搖頭,沒有再說話,而是又寫下了幾個字。

青無這回更是楞怔了,幾乎震驚的看著她。

謝嗣音神色不變,平靜的回望過去。

青無咬著唇一臉難色,最後還是點了點頭。

謝嗣音這回是真的笑了,朝她溫和道:“回去休息吧。”

青無低低應了,給謝嗣音落下帷帳之後,才轉身朝隔間走去。

等人走了,謝嗣音的目光才重新變得溫軟無害,瞧著燭影搖晃的燈火,低喃出聲:剩下的就交給天命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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